ID489122369

這麼長久以來，一直在追逐的，到底是什麼？

他躺在冰冷潮濕的地下道裡，撲鼻而來竟不是惡臭發霉的氣味，那來自深海裡苦澀的鹹味在此時仍不停止糾纏，尹華平卻難得慶幸，還好，還是把客人引來了。

尹華平以為入目的會是被朴日島附身的小靈媒—那個和自己有相同經驗的小女孩，沒想到卻是朴日島本體。

被東海惡鬼害命的可憐人魂化作倀鬼，簇擁祂們的王：朴日島來到他面前，尹華平咧開嘴笑，毫不在意從自己口中汨汨流出的鮮血。昏暗的日光燈在頭頂上一閃一晃，宛如宣告壽命將不久矣，唉呀——不知道是在宣告誰的壽命，但無論如何，不能是馬泰奧神父，也不可以是姜吉英刑警。

「朴日島，好久不見了啊。」他想起老家裡的天花板一角，那時候右眼看不到任何東西，卻清晰看見窩在衣櫃上的朴日島。年幼的他知道那是東海惡鬼，因為祂所有特徵都符合已經死去的叔叔講的故事裡，帶著惡意及怨恨、右眼被戳瞎流著黑色血液及溼漉衣物貼在乾瘦身軀上的朴日島，他曾經不停地注視祂。

圍繞在耳邊的是猶如加掛環繞音響的細語聲，尹華平實際上沒有感受過身處於環繞音響中的震撼，只是他遇過的乘客中有些人描述過，他為了回應而想像過，卻始終未曾確認過。

但那些都不重要，他人生所期待最重要的，現在的這一刻，和朴日島再次面對面的時刻。

倀鬼在旁碎碎細語，讓尹華平聽不清朴日島的聲音是否摻雜在裡頭，但他接下來就不擔心這個問題了，因為朴日島屈尊降紆地彎下腰，皮包骨的手從破爛而寬大的袖子裡伸出，緩緩貼上他的心口、他自己插在旁邊的刀子上。

「後悔嗎？沒想到我會自己找死吧？這樣祢就沒機會了啊。」

雖然不明白，但尹華平可以解讀出朴日島對他有莫名執著。即使是靈媒體質，被惡鬼附身過後大多數也不會留有與惡鬼的連結，除非是惡鬼在他身上留下痕跡，為了某種目的，而尹華平的人生在繞了一大圈後，理解了這種目的，所以他利用這種目的來讓朴日島現身。

真糟糕啊，為什麼現在才理解。

如果他早點理解結局是在他死亡後才能結束，他會毫不猶豫對自己痛下毒手，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人為朴日島犧牲，也不會有那麼多破碎家庭產生。他只能祈求現在還不算太晚，還能救書允，也還能夠救崔允。

崔允。尹華平神遊般地想到了他追逐了二十年的崔尚賢，他以為這二十年來他追逐著朴日島，沒想到只是個幻影。又一個可憐靈魂被朴日島吞噬，而他原本該像他的弟弟那般，靈魂閃耀讓惡靈都為之害怕。

崔允啊。那個人現在正在醫院裡急救。即使他發狠對崔允說過這條路走了就不能停，他明白他毀了崔允及姜吉英的人生，至少、至少讓他做一點補償，讓他們的人生能夠在往後有一個出口，不像他硬闖這麼久，也不過求一個死亡的Bad Ending。

「崔尚賢，祢在這裡嗎？」明明心口插著刀子，每一次心臟的鼓動都會造成巨大刺痛，但這種疼痛卻讓他意識清醒，只要不拔刀，他就暫時不會失血過多死掉吧？那他還有一點點時間。

周圍倀鬼發出一陣騷動，細語聲突然加劇吵雜，尖細及粗嘎混合一起，震得他耳膜快破，朴日島手握上刀柄，被亂髮遮住的臉龐湊近他，尹華平能夠聞到從惡鬼口中飄散出的腐爛氣息，他不畏懼的直盯著朴日島缺少一隻眼睛的鬼眸，從前他很害怕而不敢正視，現在他放手一搏，沒有害怕的理由。

驀然，有道黑影飄至朴日島的身邊，尹華平勉強把視線往上抬了一會兒，發現是身著神父裝、卻異常凌亂的一道鬼影，那甚至比朴日島更讓他熟悉，是崔尚賢輔助司祭。

就如同這二十年還糾纏著的惡夢，崔尚賢神父保持著被朴日島附身時的模樣，在祂的身上已經看不到任何關於信仰存在，只剩下為東海惡鬼服務的倀鬼。

「祢弟弟…」朴日島將刀子緩緩拉出，猛然一口血毫無徵兆打斷他的話，尹華平忍住了劇痛，將自己要說的話繼續道，他必須要說：「祢弟弟在醫院急救，祢不是他的哥哥嗎？應該要保護他啊。」

「他現在追隨祢的腳步，成為一個驅魔司祭，很優秀，我沒見過比他更加優秀的司祭。」朴日島還在把插在他身上的刀子緩慢拔出，過程彷彿被身處的異度空間拉長，疼痛也被緩慢地延長，真是壞心，不愧是東海惡鬼。

好冷，眼前也開始一片花白，耳邊也不再只是倀鬼的細語聲，其中交雜了白噪音。

崔尚賢沒有任何反應，依舊呆滯地站在朴日島身旁。

「姜吉英……」尹華平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話語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開口，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真正發出聲音，但惡鬼不是會窺探人心嗎？即使是倀鬼，也會窺探人類心中的黑暗，隨時可以利用並且附身。那名好心停下來，察看他的情況，進而進入到那個家中，救了崔允，卻被朴日島所殺的女刑警，她的孩子姜吉英現在很努力在追逐母親的腳步。

「姜刑警現在可是非常老練的刑警啊，雖然脾氣很兇、又像個大叔般，但她破過許多案子，也救了很多人，不過還是讓人很擔心她將來會不會有男人要她啊——」他的聲音氣若如絲，他不確定那名女刑警是否也在這群倀鬼之中，如果是，那尹華平恐怕畢生都無法還清她這個人情。

那些倀鬼更加騷動，有一道纖細的鬼影從當中飄了出來，佇立在崔尚賢的後面。臉色蒼白、全身沾滿血跡，這是他在那條白布下看過的女刑警死狀。

「他們很優秀，也都很努力啊。」尹華平感嘆似的吐出一口氣，刀子落地的聲音鏗鏘有力，聽在他耳中卻飄渺如從遠方傳來，啊——時間到了。

他聽見地下道潮濕的牆壁一滴滴滴落的水聲，耳邊吵雜的細語聲不知何時開始變成一波波的海濤聲，有別於他回老家時總是讓他煩躁的細碎，像是他幼時走在祭祀路途上，那混雜著祭祀樂聲，伴隨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低沉聲響，他可以感受鹹濕的海風吹拂身體，看著媽媽的笑容，他那時不害怕東海、也不覺寒冷的路途有那麼遙遠。

如今他又踏上這條路，終於要走到了結局——

尹華平跟隨祭祀的人們走著，發現眼前祭祀的隊伍人開始慢慢減少，最後只剩他一人，他邁開步伐，受到指引般繼續往前，隨風帶來似有若無，尖銳、淒厲地叫喊。

左手被牽著，自行抬到半空中，引導他往某個方向前進。

而天色越來越昏沉，不見祭祀時的陽光，反倒像是破曉前甫露出微白的天色。

他開始害怕，想要掙脫那隻看不見的手，卻被牢牢抓住，手腕痛得顯現出紅色的印記——就像他被附身那般，身體總是被朴日島抓出傷痕，或是被鬼魂惡靈緊緊纏住導致全身留下紅色的淤痕。

『華平啊——！』淒厲地聲音開始漸漸明瞭，他聽得出那是熟悉的聲音，他那時候躲在一旁的礁石隙縫中，聽著這道聲音一遍又一遍不停的焦躁地叫喊著。尹華平一邊心裡想快點出去別讓聲音的主人擔心，一邊又覺得這聲音好煩，好想讓聲音停止。

——然後聲音就消失了。

尹華平站在礁石上，冷冽的海風吹著他瘦小的身軀，他站的位置正好、如果有人從背後冷不防推了一把，絕對會掉落洶湧的海濤中。

方才有道聲音從這邊到海浪中，消失了。

被朴日島推下去了。

他看到一道身影被吊到樹上，身影掙扎了好久，最終放棄而一動也不動。

『他必須被殺死！』薩滿對他怒吼，一瞬間他看到爸爸的眼神對他充滿恐懼和厭惡，如同他已經不是尹華平、不是他疼愛的兒子，他變成了其他人。

他如果不是尹華平，他還會是誰？

他的手中突然被放入一張紙條，上面寫了一個地址，那是神父給他的一個希望，神父知道他是尹華平。啊，他是尹華平，自從遇到朴日島後，他第一次這樣確信。

他好不容易緊握住的希望卻在爸爸決定要殺掉他的時候、他孤身跑出尋找神父的時候毀滅了，那一個晚上，因為尹華平的關係，兩個家庭變得破碎。

然後。

尹華平的眼睛恢復視野，首先看見的便是近得貼在臉邊的惡靈，他到底死了沒？為什麼在死亡的這一刻這麼漫長？

他已經無法說出話語，朴日島驀然笑了起來打破他耳邊的白噪音，他毫無反抗的氣力，只能眼睜睜看著朴日島得逞。

從腳開始他感受到奇異的冰冷，漸漸向膝蓋、大腿蔓延，腹部、胸膛、再來是脖子，他的脖子被冰涼堵住，嗆得他無法換氣，接著是大腦慢慢被泡進了海水裡，耳邊的白噪音終於消失，只剩下低沉轟隆的海鳴。

 

--

 

尹華平在遇到朴日島後不再是尹華平，而朴日島飄盪在東海許久後最終贏得他看中的靈媒軀體。

---

我的第一篇鬼客同人，已發於AO3及同人板。

恩典已經沒有存稿了XD